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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水利萬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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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不覺間,天色漸漸由昏黃沒入晦暗。若隱若現的星辰開始裝點夜幕,鋪就星河。清淺的元河上像是打翻了金色的顏料,流光溢彩,流火爍金。

幾位談笑風生的年輕女人背負著大筐的桑葉,踏著輕快的步子,從元河對岸由遠及近地歸來。回到部落,她們一致把筐裏的桑葉傾倒到層層疊疊的篩子裏。

“再過十來天,這一批就該吐絲了。”

“是啊,姐姐,蠶寶寶們長大了。”

“到時候我要拿絲線做新衣裳。”

……

阿澈的註意力立即被吸引過去。他有些摸不著頭腦,又耐不住好奇,三步並作兩步也湊到篩子跟前。

豐盛的桑葉上,爬滿了通體潔白的小蟲子。它們伸縮著前行,大快朵頤,不亦樂乎。

蠶寶寶?這蟲子會吐絲?真是太有意思了。阿澈暗自思忖。這個部落的大小事務,於他而言都格外新奇。

腦袋暈暈乎乎的,也許是煙塵中毒的後遺癥,阿澈決定暫時不再東張西望。他徑直走向不起眼的灰白的祭司帳。

進入帳內,托盤上一柄純黑的勺子還是引起了他的興趣。

這不是吃飯用的嗎?怎麽擺在這裏?他輕輕撥動勺柄,勺子旋轉起來,然後它漸漸停下,再自顧自地旋轉回原來的方向。阿澈大吃一驚,再三撥動勺子,可勺子卻鍥而不舍地指向同一方向。

“這是司南,它始終如一指向與北鬥七星相反的方向,故而可用於辨認方位。”有人在背後說道。

“項霖?”阿澈趕緊回頭,不出所料地發現了一臉狡黠抱臂斜靠在帳上的項霖。不知為何,有項霖在的時候,阿澈才稍稍安心。

“嗯,我忙完了,回來陪你睡覺,”說話間,項霖大踏步走了進來,自顧自地和衣躺下,扯過一床絲綢被子,“很抱歉啊,只有一張被子,得共用了,你將就一下。”

“……”

阿澈本想抱怨兩句,又想到客隨主便的道理,因此不好發作。他學著項霖的樣子,和衣躺下,扯過一點被子。他剛一合眼,便沈沈睡去。

夢境生煙,水氣氤氳。前方有影影倬倬、虛無縹緲的人影。

黎昕。是你嗎?

你從元河水中緩緩升起,隨風裊娜。

黎昕。

到我身邊來好嗎?將我自囹圄中解脫,示我以源頭之澄澈。

一陣溫熱自下身燒起,然後緩步爬升,令人口幹舌燥。

唔……

阿澈輕輕睜眼。

“哥哥。”項霖甜甜的聲音從眼前響起。他舔著舌頭,仿佛品嘗了什麽美味佳肴。

“你幹什麽!”阿澈又驚又怒,用力推搡不知何時壓到他身上的項霖。怎奈手上發軟,項霖紋絲不動。

“哥哥,我喜歡你。”

“你長眼睛帶腦子了嗎?我是男的!”

“我知道。”項霖眨巴著食草動物般溫順的大眼睛,專註地吻上來。

阿澈順從地松開牙關,讓項霖的舌頭伸進來,然後狠狠地咬下去。

“啊!”項霖吃痛尖叫,“你真咬啊?”

“聽好了:首先,我喜歡女人。其次,即便我喜歡男的,喜歡的也不是你。”

“哥哥,你喜歡哪個男的?”

一個壯碩精煉的身影不合時宜地從腦海浮現。黎濱。

“關你什麽事?我換個地方睡。”阿澈憤憤起身,頭也不回地出了祭司帳。

外頭北風呼嘯,似千軍齊發,似萬馬奔騰,將剛出來的阿澈凍得打了個哆嗦。他縮了縮脖子,四下張望。

部落一派靜溢祥和。邊緣處,卻隱隱有火光明滅,釋放出微弱的紅色光芒。

火光?也許是出於嚴寒,也許是出於對火焰近乎本能的親切,阿澈不自覺地朝火堆走去。

一位手臂纖細的女人正在往火堆裏加柴草,明艷的火光襯得她的臉頰溫潤如玉。她的側臉讓阿澈如此熟悉。

“母神?您在觀星?”阿澈試探性地問。

“叫我項氏吧。”女人轉過臉來溫柔似水地笑,精致的面容蒼白憔悴。

“母親,這都是怎麽回事?”阿澈有點淩亂。

“孩子,我知道你現下很困惑,但是正當這節骨眼兒,元河要泛濫了。”

“啊?現在不是枯水期嗎?”

“你相信我嗎?”

“以前相信。現在,不知道。”

“我本打算明早找你,但現在告訴你也不妨。三日之內,元河必然泛濫。你趕緊回去找黎濱,讓他組織一下,把營帳都撤離河邊。”

“這樣啊,那好,”阿澈雙眉緊蹙,“我這就去跟項霖辭行。”

項氏擡眼望了望阿澈,欲言又止,伸手阿澈的腦袋,長嘆出聲:“孩子,你多保重。”

“嗯。”阿澈順從地點頭,表示自己記住了。然後。他重新回到了祭司帳。

“項霖。”

“咦?哥哥你回來啦?別的營帳都沒有我這兒舒坦吧?還是哥哥你想我了?哈哈。”項霖嬉皮笑臉地迎了上來。

“項霖,元河要泛濫了。”

“我早知道。”

“什麽?那你不告訴我?”阿澈又驚又怒。

“稍安勿躁。你只知曉元河即將泛濫,可知道為何洪災會發生在枯水期嗎?”

阿澈聞言一楞。

“因為這個。”項霖轉身走到置於一角的陶缸跟前,用力擰開蓋子,從中取出一小捧素白的米粒,展示給阿澈看,“走吧,我們去看稻田。”

二人一前一後地從祭司帳出來。夜色濃稠,啟明星孤懸。東方地平線上似有還無的一團昏黃,宣召著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段。

此刻,無風無雨,寂靜的元河安然流淌。

項霖悶頭走在前方,也不回頭,沿著元河一路溯回。阿澈只得緊步跟隨,順道審視河邊高大挺拔的喬木。

走了許久,項霖突然停住,回頭沖阿澈壞壞地笑,“哈哈,這裏沒有別人,我們可以幹一些讓雙方都愉悅震撼的事情。”

“你!”阿澈不由得後退一步,腳下的石頭打滑,讓阿澈一個踉蹌差點掉到水裏。

“瞧把你嚇的,我開玩笑呢,”項霖急忙跑來扶住阿澈,“這裏的水很淺,但是太冷了。這個季節掉進去,是要著涼生病的。”

……

“哥哥,前面就是稻田。”

阿澈還想反唇相譏,眼前的景象卻讓他說不出話來。

旭日初升,金光萬丈。涼風拂過,沈甸甸的大片稻田翻滾起金色的麥浪,此起彼伏,仿佛在以舞蹈慶祝收獲的喜悅。

阿澈駐足凝望許久,由衷地讚嘆:“真美啊!像畫卷一樣。”

“頭一次見吧,好好欣賞一下。”項霖擺出一副地主之誼的大度模樣,“我要告訴你的是,這片美不勝收的赤金色稻田正是旱澇災害的元兇。”

“啊?為什麽?”

“被開墾的稻田的蓄水量遠低於原來的森林,所以這幾年元河的水文調節能力直線下降。”

“這……項氏不曾這樣說過……”

“也只有我會告訴你啦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我喜歡哥哥你啊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哥哥,快回去通風報信吧,洪水可不是鬧著玩的。”

“嗯,項霖,謝謝你。”

“哥哥,你傻得可愛。”

“……”

時光回溯。阿澈逃走的那個夜晚。

黎濱睜開雙眼,揉著生疼的腦袋,掙紮著坐起來。他瞧見跟前盤腿而坐的黎昕,越發困惑:“黎昕?你怎麽在這兒?阿澈呢?”

“他逃了。”黎昕一臉冷漠,言簡意賅地回答。

“逃了?為啥?”

“不逃,難不成還等著被你殺掉嗎?”

“黎昕,你在說什麽?”

“你和族長約定的齷齪事,我都知道了。你別抵賴。”

“這……誤會啊。我本打算捕一大筐魚回去,然後告訴族長:‘我本想謀殺阿澈,不料他有巫術在身,我沒能傷他分毫。他表示願意擁立我,還大顯身手收獲了這許多魚。依我看,不如謀殺他的事情就算了吧。’”

“我憑什麽相信你?”

“我是你大哥啊!”

“……”

“快告訴我,阿澈去哪了?”

“你問我也沒有用,因為我也不知道。”

“你沒瞞我?”

“我是你妹妹啊!”

“……”

秋風凜冽,林木嘩嘩。兄妹二人打道回府,埋頭走路,一路無話,頗有些尷尬。

道路盡頭,一個老當益壯的身影駐足觀望。冷峻的目光穿透密林和晨曦,仿佛要把二人看透到骨頭裏。

“父親。”黎濱不緊不慢地來到老人面前,恭敬地抱拳。

“父親。”黎昕機巧地眨了眨眼睛,以同樣的姿勢抱拳。

“嗯,你們回來了。黎濱,阿澈呢?”族長的話語裏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。

“他死了。”黎昕搶先回答,說話間,她的眼眶驟然通紅,她盡力不讓噙滿的淚水滑落下來。

“我沒問你,我問黎濱。阿澈去哪了?”族長頗有些不滿。

“他回源頭了,也就是死了。”黎濱篤定地說。

聽到這話,黎昕再也克制不住自己。她的眼淚大滴大滴地墜落,就像散落的一串珍珠。她情不自禁地哽咽出聲。

“唉,昕兒,生老病死,人之常情,”族長的語氣明顯地緩和下來,似乎是信以為真了,“濱兒,快扶你妹妹去休息吧。”

“好,父親。”黎濱像個最貼心的大哥那樣,小心翼翼地攙起黎昕,來到扇形的河灘上坐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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